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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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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五章

第二天上午,醫院。

最先來見袁婉華的是王霖,梁自得和姚春林。

當見到那位半躺在病床上,打著點滴的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時,王霖並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,猛地撲進她的懷中,哭喊著說“外婆,我終於找到你”之類的話語。對外婆已經完全沒有印象的她,心中雖然是感動和溫暖的,但也少不了陌生。

王霖的心思,袁婉華當然明白。她並不怪自己的外孫女,畢竟當初自己為了逃避痛苦,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中丟棄了她。雖然這是上天的指示,但是上天的指示就必須遵從嗎?如果她當時不撒手,又如何呢?

姚春林的心情也值得玩味。要知道,王霖雖然是她的養女,但她卻視如己出。那是她的命根子,是她這輩子活著的唯一奔頭。身為人母,她能理解袁婉華對外孫女的愛,但也因為身為人母,她也擔心這位突然出現的外婆會“搶走”她的女兒,雖然這位外婆已經不行了。

只有梁自得的心情是最純粹的。他的想法很簡單,王霖的外婆也是他的外婆,也是他的親人之一。失散多年的親人終於出現,他除了高興,沒有別的。

梁自得對王霖說:“霖霖,快叫外婆呀!”

王霖這才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,喚了一聲:“外婆。”

“好孩子,你都這麽大了!”袁婉華熱淚盈眶,“我能叫你一聲念恩嗎?”

王霖點點頭,“可以的,外婆。”

袁婉華並沒有馬上喚她的名字,而是指著她的小腹,小心地問:“我可以摸一下我的重孫嗎?”

王霖又點點頭,站到了袁婉華的面前。

梁自得稍稍扶住袁婉華,讓她得以用打著點滴的枯瘦的右手,輕輕地摸了一下王霖的腹部。在接觸到外孫女的那一刻,大量的淚水從那老人家的眼中奪眶而出。

“念恩,當年我是不得已才將你丟下的……”袁婉華淚流滿面,“我當時太痛苦,太渴望得到解脫了!”

王霖擁住自己的外婆,撫著她的蒼蒼白發,淚如雨下地說:“外婆,我不怪您……”

“念恩,我好想你!”袁婉華擁緊了她,“我好想你……”

分離了三十三年的祖孫抱頭痛哭。

至此,姚春林心中再無芥蒂。

梁自得更不用說,他早已熱淚盈眶。

病房內,親人相見。病房外,蘇曉在等待著。

蘇曉並非孤身一人,與她一同等待的還有謝蘊華和虞新月。原本蘇曉以為除了秦覆,王霖和梁自得,袁婉華最想見到的人應該是秦濤和周思楠,沒想到她想見的是宋晚雲的好朋友。蘇曉不敢瞞她,只好把謝蘊華和虞新月都請了過來。

想到這裏,蘇曉對謝蘊華說:“謝小姐,辛苦您跑這一趟了。原先袁阿姨並不知道您,但我實在不敢瞞她,只好叫上您了。”

“你沒有做錯,我確實是晚雲的好朋友啊!”謝蘊華難得溫柔,“說實話,我也很想見她。”

虞新月問:“曉曉,你早就夢見她仍活著,為什麽不跟我們說?”

“畢竟那只是夢。”蘇曉不敢說實話,“而且秦覆說,既然我會夢見她,那麽她早晚會出現的,我們等著就是了。”

謝蘊華佩服地說:“你這個小丫頭,還真有些靈性在身上。超群聽說這件事,也想過來湊熱鬧,總算被我給擋回去了。”

蘇曉莞爾,“我有陣子沒見他了,他和莊小姐怎麽樣了?”

“總算肯單獨跟莊家璇約會了!”謝蘊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,“曉曉,超群油鹽不進,只有你的話還能聽進去幾句。有機會,你一定要幫我勸勸他。”

蘇曉忙說:“我會的,您放心。”

謝蘊華很欣慰。

說到這裏,虞新月打趣謝蘊華:“你怎麽一副老媽管兒子的模樣?”

“我兒子可比他強多了!”謝蘊華一臉嫌棄,“強子不知道有多聰明,而且少年老成。什麽事情,我只要說個開頭,他就知道是什麽意思,特別讓我省心。”

虞新月看向蘇曉,“瞧瞧你的未來姑爺,多麽爭氣。”

蘇曉欣慰地笑了。

很快,姚春林領著王霖和梁自得出來了。

蘇曉趕忙迎上前去,“怎麽樣?”

王霖哽咽著說:“外婆現在想見謝小姐和虞小姐。”

謝蘊華頜首,馬上和虞新月進入病房。

蘇曉送王霖一行出醫院。

到得樓下,她問:“你們談得怎麽樣?”

“很好。”王霖看著蘇曉,“你夢見外婆,知道她還活著,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梁自得面露不忍,因為他知道蘇曉是有苦衷的。

蘇曉解釋說:“那個夢,我只和秦覆講過。他說我們不必刻意尋找袁阿姨,她自己會出現的,我們等著就是了。”

“也是,她確實出現了。”王霖笑了,“曉曉,真的謝謝你。”

蘇曉忙說:“應該的。你們快回去吧,我也要上樓去找謝小姐了。”

梁自得問:“秦先生呢,沒來?”

“他有事情要忙,這裏有我就行了。”蘇曉不敢和他多說,“林小棠,姚世玉和他的堂叔叔也快到了。”

梁自得說:“好的,有狀況隨時聯系。”

其實,梁自得這只是隨口說說。但是在王霖聽來,他就是想獻殷勤,就是想方設法制造機會見到蘇曉。但是她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悅,只能凝視著他,以一種可笑的方式宣示自己的主權。

旁邊的姚春林雖然沒說話,但是她看得分明。她知道,自己的寶貝女兒又在胡思亂想了,愛女心切的她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。

敏感的蘇曉捕捉到王霖和姚春林的情緒,於是匆匆作別。

到得病房門口的時候,謝蘊華和虞新月出來了。

蘇曉趕忙迎上前去,“謝小姐,怎麽樣了?”

“她和我們聊了幾句,完全是和平交流。”謝蘊華微笑著,“放心吧。”

虞新月說:“曉曉,現在到你了,她想跟你說說話。”

蘇曉馬上進入病房。

袁婉華見到她就說:“曉曉,快坐下。”

蘇曉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。

袁婉華凝視著這個和自己的女兒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姑娘,像是要將她的形象刻入自己的內心似的。良久,她才輕輕地說:“曉曉,你是一個好姑娘,難怪自得會喜歡你。”

蘇曉大驚,“袁阿姨,您為什麽會這樣想呢?”

“放心,這些話不是念恩說的。”袁婉華慈愛地笑了,“是自得無意間提到你,隨口說了兩句,我察覺到了。

蘇曉忙說:“袁阿姨,請您相信我,我對梁大哥沒有那種意思,他對我也沒有。”

“我怎麽想不重要,關鍵是念恩怎麽想。”袁婉華嘆了口氣,“雖然她什麽也沒說,但是我知道,她就是認為自得對你有意思。”

蘇曉握住她的手,保證說:“袁阿姨,請您放心,我一定離梁大哥遠遠的。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,我是不會和他有接觸的。”

袁婉華輕輕頜首。片刻後,她說:“曉曉,我想回寧波看看。”

蘇曉為難了,“我理解您的想法,可是您的身體……”

“沒問題的,我感覺自己好了許多。”袁婉華的雙眸流露出對故鄉的懷念,“……三十三年了,哪怕是小小的龍巖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何況是我那作為浙東門戶的寧波?我離開的那一年,是一九八八年。那時候,江廈公園才剛剛建好。人們都說,那裏將會種上日本長京岡市送給寧波市的櫻花樹。叫什麽品種來著?我竟然忘了。”

“叫染井吉野。”蘇曉答得小心,“去年我和秦覆去了寧波,逛江廈公園的時候,他向我介紹的。可惜當時是九月,沒有櫻花,我沒能一睹芳容。”

“不急,你們有的是時間。”袁婉華笑了,“我的素琴就沒有親眼見過櫻花,她只在書中讀過。除了櫻花,她最喜歡野姜花,我們在院子裏養了一大盆呢!”

“我在夢裏見過她,她非常美麗,而且靈秀。”蘇曉言自肺腑。

袁婉華輕輕頜首,接著問:“現在是三月了,阿拉江廈的櫻花開了麽?”

她的聲音漂渺又空靈,仿佛已經回到了久別的故園。

蘇曉不忍心再拒絕,“袁阿姨,我帶您回寧波。”

“我知道,你是一個好孩子。”袁婉華愛憐地摸摸她的頭。

她們又閑聊了幾句。

袁婉華說:“曉曉,回去吧。”

蘇曉小心地問:“您不想見見秦濤和思楠嗎?”

“下次吧!”袁婉華擺擺手,“我累了,只想好好休息,我還要回寧波呢!”

蘇曉不敢打擾她,匆匆作別。

回家後,秦覆並沒有過多地詢問認親的細節。

蘇曉問他:“我感覺袁阿姨對秦濤和思楠不是很有興趣,為什麽?”

秦覆摸摸她的頭,“因為秦濤和思楠是下一代的事情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蘇曉恍然大悟,“袁阿姨說,她想回寧波。見她那樣殷切,我一時心軟,答應了。”

“好說,我來安排,你不用管了。”

“可是她的身體……”

秦覆握住她的手,“沒問題,都交給我。”

蘇曉這才放下心來。

深夜,她在夢中來到一個地方。

這是一條小巷,路面寬度不超過兩米,兩邊是黑瓦白墻的老式平房,其中還有一些木樓。巷子的墻邊停放著老式的三角黑色自行車,堆著不少雜物。從環境來看,這個場景極具年代感。

蘇曉往前走去,不多時,她見到了孟素琴的母親也就是王霖的外婆,袁婉華。她穿著暗紅色印花上衣,黑色闊腿長褲,雪白的頭發挽成一個低低的發髻。

“曉曉,你來啦!”袁婉華向她招手。

蘇曉趕忙迎上前去,“袁阿姨,這是哪裏?”

“這裏是寧波江北區的貝家巷。”袁婉華微笑著,“我和素琴,不,我們一家三口,原來就住在這裏。”

蘇曉想到了什麽,忙問:“袁阿姨,您怎麽自己先回來了?”

“是的,我回來了,我應該回來的。”袁婉華輕輕說著,“……我答應過素琴的父親,我要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。可是後來,我離開了。我放下一切,過了三十三年的幸福生活。可是素琴的父親呢?他卻跳江死了。是我辜負了他,是我對不起他!”

蘇曉心痛不已,“袁阿姨,這不是您的錯。”

“那麽是誰的錯?”袁婉華反問,“是李秋冰,是宋晚雲,還是秦覆?”

蘇曉眼睛一亮,“……您之前說過,秦覆沒有錯的。”

“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你是這麽認為的吧?”袁婉華竟然冷笑起來,“可是你錯了,我恨他,恨宋晚雲,恨她的好朋友們,也恨你!”

蘇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!

袁婉華看著她,冷冷地說下去:“你以為失去唯一的愛女的痛苦是那麽容易原諒的嗎?你也是母親,那麽你試著想想,同樣的悲劇發生在秦天愛身上,你是什麽心情?你能說放下就放下嗎?”

失去秦天愛……

蘇曉想都不敢想,她握住袁婉華的手,懇求說:“袁阿姨,如果您要恨,就恨我一個人好了。求求您不要遷怒其他人,好嗎?”

袁婉華冷笑,“你能承受得了?”

“我能。”蘇曉毫不猶豫,“我只求您放過其他人。”

袁婉華凝視著她說:“李秋冰自絕,宋晚雲也因病早逝,可是秦覆呢?他怎麽就能坐擁一切,還能娶到你?為什麽上天要待他如此不薄?曉曉,我真的好不甘心哪!”

可是上天就這樣安排了,這有什麽辦法?

蘇曉無法參透上天的安排,她只能誠懇地問眼前的老人家:“袁阿姨,請您告訴我,我要怎麽做,您才能消氣?”

袁婉華走上前來,撫著她那年輕美麗的面頰,輕輕地說:“我知道,他什麽都有了。他現在最需要的,是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陪他終老。可是真心這兩個字說來容易,做到可不容易。不得不說,他的眼光不錯。”

蘇曉倏地落下淚來,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你果然聰敏。”袁婉華笑了,“沒錯,我要你離開他,離開秦天愛,永遠不能再跟他做夫妻。如果你做不到,一個個悲劇就要因你而生!”

蘇曉的熱淚滾滾而下,“這跟我要去死有什麽分別?”

“是啊,是沒有分別!”袁婉華放聲大笑,“素琴說得沒錯,他的愛是福也是禍。還是我的素琴最懂他,所以當年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。可惜,秋冰太傻了……”

蘇曉泣不成聲。

袁婉華不理會蘇曉的悲傷,她平靜地說:“曉曉,我要回家了。”

蘇曉趕忙拉住她,“袁阿姨,您不能走。”

沒有用,袁婉華繼續往前走。

緊接著,世界旋暗旋明,蘇曉醒了。

“曉曉?”

是秦覆,他正為她擦眼淚。

蘇曉說:“王霖的外婆……”

“是的,她走了。”秦覆停下動作,“想必你在夢中知道了,所以才哭得那樣傷心。”

不是的,她的傷心不僅僅是因為那位老人家的離去,還有那個殘忍的詛咒。天啊,要她離開他和秦天愛,這跟要她的性命有什麽分別?

蘇曉怔怔地看著秦覆,淚流不止。

秦覆將她扶起來摟在懷中,像父親又像情人似地安慰她:“曉曉,不要太傷心了。除了不能再回到寧波,她的心願都了卻了。”

蘇曉問他:“在我的夢裏,她回到了寧波。她說他們家原來住在貝家巷,是不是?”

“是的。”秦覆像哄孩子似地撫著她的脊背,“相信我,在她的夢裏,她一定回到了原來的家。你就不要太傷心了,好嗎?”

蘇曉想起那個詛咒,忙問:“袁阿姨知道廣仁街的許氏夫婦嗎?”

那對恩愛,善良,待她很好的老夫妻。

“她認識的。”秦覆頜首,“怎麽突然問這個?”

蘇曉推塞:“胡亂問的。”

秦覆沒有追問,而是摟緊她,“曉曉,不要哭了,好嗎?”

可是蘇曉怎麽忍得住?這寬厚的懷抱,還有那可愛的孩子,以及無數的美好時光,這一切的一切,她怎能舍棄?可是如果不舍棄,悲劇將會發生……

蘇曉擡起頭,撫著秦覆兩鬢的銀絲,喃喃地問:“你會不要我嗎?”

“傻丫頭!”秦覆笑了,“只能是你不要我。”

不,她不會放開他的,絕對不會。

蘇曉以最極致的柔情表明了她的決心。

窗外,明月俯視著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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